黄曾铭像

柴良干 黄秉桂

　　1918年1月，上海招商局普济轮从上海起航，开往温州，不幸在吴淞口被撞沉没，死难者计260余人，其中有徐定超等温籍名士，仅37人获救，生还者中有瑞安黄曾铭，当代著名作家、影视剧艺术家黄宗江、黄宗英之父，他获救后在《时事新报》上发表了海难经历《普济惨劫记》，记录下惨案的前后过程，成为“普济轮事件”弥足珍贵的亲历者史料。

一语成谶

　　黄曾铭（1887—1934），字述西，瑞安城关人，16岁赴日留学，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，历任浙江省革命军政府实业厅技正、北京电话局总工程师、青岛电话局主任工程师。

　　1918年1月5日凌晨零点三十分，长鸣的汽笛声划破上海滩静谧的夜空。满载乘客和货物的上海招商局普济轮徐徐驶离十六铺码头，向它的目的港温州行进……

　　按黄浦江潮候，普济轮原定于1月4日晚十点半起航（即农历十一月廿二）。但由于本次航班货物众杂，关员检验繁复，直到凌晨，延误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才得以起锚。船舱里乘客大多是温籍人士，有军界、政界，商界的头面人物，有回乡探亲、有公务缠身、也有为生意奔波者，包括北京电话局总工程师黄曾铭。黄曾铭此次是与大哥黄曾枚一起回乡为父黄绍第奔丧。

　　当日，同船的还有虞廷恺（瑞安人，财政部官产处总办）、徐定超（时任浙江通志局总办）老夫妇等人，温籍众人齐聚于此，谈笑间，话题扯到当今时局。徐定超说：“吾人处此时局，犹如吾等乘此船，国人生命随时局生死，亦犹吾等生命随此船生死也是。”不料此言竟成谶语。

凌晨惊魂

　　据《普济惨劫记》，凌晨三时零九分，正在酣睡中的人们，突然被一阵汽笛声惊醒，接着又听得轰然巨响，普济船顿时猛烈颠簸震荡。黄曾枚急起唤醒黄曾铭。黄曾铭睁开惺忪睡眼，即刻穿好裤袜，披一件丝棉袍钻出舱外，只见甲板上已有无数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狂奔，伴随着呼天抢地的哭喊声。

　　原来，普济轮开到吴淞口外约3.2公里的铜沙洋面处，被从福州返沪入港的新丰轮撞个正着。普济轮的机舱口开裂凹陷，海水汹涌而入。很多人仓惶涌向舢板，黄曾铭见状亦跃入舢板。当时江面上月明风清，四面灯光，正有一船向舢板方向开来，是新丰轮开来了。

　　黄曾铭少年就熟悉水性，在日本留学时学过海上救生。他一边向众乘客大声招呼：“君等少安，勿吁救命，不观彼救命船已来救吾等乎？”当新丰轮接近舢板时，舢板上的人多往船头高处挤。为了安全起见，黄曾铭让旁人助他将吊舢板的绳索解松，将橹及撑架寻出，将舢板内无用之物抛弃海中。黄曾铭整理舢板时万万没有料到，新丰轮又开远了。

　　此时三更，海面风起，天气寒极，舢板中又多老弱，一旦入水，不知何时遇救，黄曾铭遂想到须加着衣服，且想到上岸后也需金钱开支，另外还有一些紧要字据及他人托带文书亦不可不携出。于是他又重返船舱，加件外衣，开箱检出钞票和书据，然后出房，见船已严重倾斜。他在甲板上接连打滑跌跤数次，已无法返回舢板了，只得折回船头最高处立足。只见徐定超夫妇偕虞廷恺等人俨然昂立船首，与黄曾枚等极力疏散乘客，让众人攀缘桅杆，抓爬舱板，拉紧缆绳，以待救援。而他们自己则全然不顾自身性命。此时，又见一灯光通明船只相隔不过一里驶过，拒绝施救。黄曾铭站在徐定超和大哥身边，大声命令他们赶紧抱住桅杆，徐定超、黄曾枚却毅然拒绝，说生死由天，随普济共存亡。

　　不多久，随着轮船沉没，站立船头的黄曾铭全身被海水浸没，漂浮于水中，不知不觉间，他的手在水中遭遇一硬物的击打，由于求生的强烈欲望，他拼力抓住不放，发觉原来是一舢板之浆。水手遂将他拉入舢板，始知是新丰轮放下的救生舢板船。此舢板又在普济桅杆处救出数人，但从舢板转入新丰船内，因历时甚久，加上浑身湿水，又有数人被重新冻僵死去。当黄曾铭被救数小时后，在新丰轮中有一口操乡音的人对着他连呼“柏庼老爷”（虞廷恺），黄曾铭告诉他，我不是你老爷。后来该人在甲板上到处寻找，就是不见虞廷恺遗体，号啕大哭。黄曾铭此时也知大哥已无生望，更可怜73岁徐定超夫妇和他们的子孙五人葬身大海。

　　从普济机舱被拦腰撞击进水，到全船沉没只露两桅和烟囱，先后历时一小时。

草菅人命

　　普济轮上旅客210余人，轮船内部职员80余人，故全船共有300人左右，最后确认生还乘客仅37人（其中温籍26人），死难者260余人，“普济轮事件”可谓是国内近代史上最严重、最惨痛的船难事件。打捞上来的死者中，有母亲紧抱婴孩僵死后连为一体的，有夫妇拦腰搂住拆不开的，有紧攥双拳，更有睁大双眼死不瞑目的，死状令人胆战心惊，挥之不去。

　　普济轮船制造于1882年，由英国格拉斯科船厂生产。船长63.7米，宽10.6米，排水量1049吨。新丰轮与普济轮为姐妹船，同一厂家制造。比普济轮稍大，出厂晚9年。普济轮自投入使用到沉没，共服役36年。按英国造船业规定，普济号寿命为廿年，早该淘汰。然而上海招商局为了赚钱，不顾乘客生命财产安全，一意孤行。从光绪廿年起改在申瓯航线上继续营运，船体腐朽，设备陈旧残缺，破烂不堪。失事时，船上寻不着一个救命圈，找不到一件救生衣，四艘作为救人的舢板，三艘漏水，一艘缆绳死结解不开。新丰轮共有6艘舢板，却有四只漏水，仅2只可用。如此轮船，如此设备，谈何安全？谈何救人？

　　普济失事时营救迟缓，也是西方殖民主义者草菅中国人民生命的罪证。新丰船主大副均为英国人，在驶近普济轮时，普济已数次鸣笛警告，新丰却无动于衷，仍直冲而来，闯下大祸后，在普济众乘客声嘶力竭呼救呐喊下，驶过来又开回去，致使普济三艘舢板先后在海面全部倾覆。在普济船主孟甘（英国人）的强烈要求下，新丰仅放下两只舢板前来打捞，但已错过了救人的最佳时机。

　　普济轮失事时值1月，是中国南方最寒冷的时节，吴淞口凌晨海面气温在零度以下，许多乘客特别是妇幼老者落水后无法坚持，新丰等船前来营救时，也没有对获救的乘客辅以保暖、抢救护理、及时转移等措施，最终使原本可以生还的旅客在舢板里或甲板上活活冻死。